紫贝拾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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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丨黄奇电
图片丨文昌中学档案室
我当不成“县丁”了
一九六二年,我在建华山小学毕业了。在考完小学毕业试后,我们又在班主任陈家冀老师的带领下到公社参加了“县考”,即全县小学升初中的统一考试。
在八月的一天晚上,陈老师把我带进他的宿舍,兴奋地告诉我:“你被文中试验班录取了!咱班有三名同学被录取,全县才招一百人,不容易啊!”我望着他那疲惫的身影,想起他平时为我们操劳的情景,感动得好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。
九月的一天,母亲带我到文昌中学去报名。我们是坐船到县城去的。恰好村里有船到县城里去办事,我和母亲便搭他们的船去了。
天还没亮船就开航了,正值大海退潮的时候,小船逆流而上,船走得很慢,好半天船才走到一个好象是大湖的地方。我举目四望,四周都是树林,大海不见了。这就是有名的八门湾。在八门湾里,风平浪静,渔船穿梭,渔歌阵阵。我们的小船在八门湾里呆了好久,才开到一个靠近灯塔的地方,这是文昌河的出海口。
又一会儿,小船拐进了一条大河,这是通往县城的文昌河。大河的出海口非常宽阔,水面在阳光的照耀下,闪闪发光,河的四周都长着红树林,由于海水涨潮了,只见一簇簇的枝叶浮在水面上,红的绿的,显得非常壮观。
在出海口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大石山,足有几丈高,象是从水底里突然冒出来一样。这时,梢公放满了船的速度,让船慢慢地从石山旁边绕过,我看见石山上有几块大石头。梢公神秘地对我笑了笑:“阿弟,这是雷打石(被雷击中的石头),按规矩,你第一次看见它,必须向它跪拜三次,这样,它会给你带来运气,你将来会考上大学的!”
我为难地看了看母亲,心里想:拜就拜,只要将来能考上大学就行!母亲没说什么,只是笑着向我点了头。我按大叔们的要求,朝着石山的方向跪拜了三次。村里大叔笑着说:“文炳娘,这娃挺聪明的,你就等着他上大学吧!”
这时,小船继续向上游开去,由于是顺流,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,河道也越来越小。我听到了汽车的喇叭声,一栋栋的楼房也从红树林顶上冒了出来。
小船在码头旁边停泊,我跟母亲上了岸,就去找父亲,他的单位离这里不远。
我父亲在五十年代从清澜调往县城,在县三轮车社当会计,他对我和母亲的到来并不感到高兴,只是板着脸点了点头,仍旧打他的算盘,我和母亲就在那里等着。父亲結完了账,就带我们到饭堂里吃饭,这时已经是中午时分。
饭后我母亲独自到父亲的宿舍里面去,我不敢随着母亲去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我对父亲有一种敬畏感。一会儿,从父亲宿舍里发出了争吵声,我母亲的声音也越来越大:“你是从来不顾家的,挣来的钱都自己花,家里没有得到你的一分钱,好象孩子都是我自己生的!他的报名费和生活费用你必须全部负责,否则我和你离婚!”
这时我想起了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,他们也都上了学。我父亲在外面工作,从来没有照顾过我们,母亲说的是理儿。
不久,母亲从宿舍里出来,一脸怒气,眼角里还带着泪花。她一把拉着我:“走!我们报名去!”
路上,母亲告诉了我:报名费由他(父亲)负责,每个星期给我两块钱伙食费。他不同意我跟他在一起吃饭。
按常理,我是第一次来县城读书,人生地不熟的,我是他的儿子,他应该让我跟他在一起吃住。可不,他把我打发往学校里吃住了。这样,我也当不成“县丁(县城学生)”了。
艰难的学生时代
报名后,母亲带着我在校园里走了一圈,我边走边看,赞叹不已:文中的校园真大啊!
从校门起,一条大校道把文中校园分成东西两部分。西校区是高中部,那里有高中学生的教室和宿舍,一排排的学生宿舍和一栋栋的教室,排列整齐,错落有序。在这里,还有两栋别具风格的建筑物,那就是我们以后经常光顾的科学馆和音乐室。
东校区的面积比西校区大得多,这里除了初中部的学生宿舍和教室外,还有一座能容纳一千多人就餐的大饭厅。除此以外,有两座古色古香的建筑物,一座是学校图书馆大楼,一座是学校办公室。两座建筑物之间是一个小花园,里面种满了各种名贵的花树。图书馆是学校标志性的建筑物,两层楼高,里面藏着珍贵的图书,是文昌县藏书最多的图书馆。在文化大革命运动中,我们大革文化的命,在破四旧和后来的大武斗中,图书馆里的图书被我们破坏贻尽,一本不存。现在回想起来都感到痛心。
母亲把我带往学生宿舍,安排好我的住处后,就回家去了。我的六年文中读书生活自此开始。
在宿舍里,我开始結识了跟我同窗三年或六年的学友们。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,我们彼此关照,相互帮助,結下了深厚的学友之情。特殊年代对我们老三届的冲击和伤痛比哪一届的学生都大,但我们并没有气绥,在阴霾散尽,重见天日的岁月里,我们都通过不同的路径找到了自己的人生舞台,为社会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。
由于经济困难和其他原因,我们这一届成了文中试验班最后的一届,而且才招两个班,我被编在2班。我的班主任是蔡兴桥老师,他从马来西亚归国,教我们英语。在我的记忆中,他是一位非常温和而慈祥的老先生,他戴着眼镜,消瘦的脸庞上经常带着微笑。他对我们是那样的体贴入微,象父母一样的关爱着每一位同学。
我们入学的一九六二年,正是国民经济在经历了三年粮食紧张时期(一九五九、一九六零、一九六一年)后刚刚恢复的第一年,人民的生活还非常困难,我们也好不了多少。开学始,母亲为我准备了一袋蕃薯干和两瓶椰子盐,以补充伙食的不足。
当时文中学生跟城市居民一样,每月供应大米21斤,每天不足一斤,在当时缺肉少油的情况下,对于正处于身体发育时期的我们,是吃不饱肚子的。我每天都搭配一定数量的蕃薯干,这样才勉强填饱肚子,有精神支持我上完第四节课。
但要命的是下饭的菜。父亲一个星期才给我两块钱,除去买米的一元,只剩下一元,我不敢去买学校饭堂的菜,因为还要吃早餐和买一些必要的学习用具。我的“下饭菜”主要是从家里带来的椰子盐。
文昌盛产椰子,在粮食紧张时期,椰子还救过许多人的命。由于缺少粮食,不少人患了一种要命的水肿病,吃椰子和黑豆能够治好这种病。
制作椰子盐的工序非常简单,把椰子肉刨成丝状,配上适量的食盐,在锅里炒干就成。在粮食紧张时期,椰子盐是文昌农村中最常见的食物之一。在暑假期间,我在海边钓了一些小海鱼,我舍不得吃,把它们晒干,炸熟后放在椰子盐里,变成了我最珍贵的食物。
上午第三节课下课后,同学们便成群結队的回到宿舍里补充“营养”,所谓补充“营养”,不外就是吃几口椰子盐,或吃自己的,或交换来吃,这时,宿舍里便呈现出一片欢乐的气氛。
在一次吃午饭的时候,我回宿舍拿我的椰子盐去吃饭。我想打开箱子,突然发现箱子已被撬开,两瓶椰子盐被掏个一干二净,我只耐着性子去吃白饭。椰子盐被偷后,我不想张扬出去,也不去报告给班主任,因为这是小事一桩,两瓶椰子盐,拿了就拿了吧!后来我发现是班里同学李建国偷的,他家里从来没有拿来椰子盐,这几天却津津有味的用椰子盐就饭吃来了,我当时不想去揭发他。后来他因屡次违犯校规,被学校给开除了。
椰子盐和蕃薯干,伴随着我们度过了那个艰难的年代。
少先队和合唱团
在初一的时候,我还是个少先队员,每天戴着红领巾去上课。
我才十三岁,还不到退队的时间。学校里成立了少先队的大队部,一位女老师(我忘记了姓名)担任大队的总铺导员。我们班是2中队,班主任蔡老师是中队铺导员。初二年级还有许多少先队员,每个班是一个中队,少先队大队部在校团委领导下开展工作。
少先队在学校团委的领导下,开展了很多活动,如参加全县的植树造林活动,到县城去打扫卫生,清理垃圾,参加全县少先队的歌咏比赛。一九六三年六一儿童节,少先队大队部带领全体队员到一小参加了全县城少先队队列大检阅,文中少先队获得了第一名。
一九六二年,团中央和中央少工委决定将歌曲《我们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》作为少先队的队歌,代替原来的郭沫若作词的《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》。
学校团委按照上面的指示,要求每个少先队员学唱《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》这首歌。我早就懂唱这首歌,只是弄不懂为什么要这首歌来代替原来的队歌。
后来,无论是少先队的活动日,还是晚上的读报时间,我们都热情洋溢地唱着:
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
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
爱祖国,爱人民
少先队员是我们骄傲的名称……
一九六三年的元旦很快就要到来了,为了丰富城乡的文娱生活,活跃县城的节日气氛,学校决定派出校文工团到县城影剧院进行公演,同时组建文中少先队合唱团,届时跟文工团同台演出。
少先队合唱团由一百人组成,音乐教师黎础基老师负责合唱团的组织和排练工作,并担任合唱团的指挥。我有幸成为合唱团的一名队员,感到非常自豪。
黎础基老师是一位优秀的音乐教师,他毕业于音乐学院,有很高的艺术修养。他个子矮小,脸色苍白,身子单薄,但他的指挥动作潇洒大方,强劲有力。他虽然上我们的课很少(每周仅一节课),但至今还有很多同学记住他当年的风采。
黎老师为这次演出挑选了两首歌曲,一首是《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》,另一首是《要古巴,不要美国佬》,这两首歌当时很流行,政治色彩很浓。
黎老师一丝不苟地带领我们进行排练,从歌唱的声调节奏,到每一个歌唱演员的位置排列,他都进行了认真的指导。在他的带动下,合唱团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,就搞得滚瓜烂熟,其中还进行了几次彩排。
合唱团要求每位演员要准备一套制服,短袖白衬衣、短蓝裤,由学校统一制作,每人须交十元服装费。我把学校的要求给父亲说了,他不同意,说我乱花钱。我死磨硬缠:“爸爸,没有新衣服,我就不能上台演出了,你给我一次机会吧!”他只得同意了。
演出的时间到来了,我们提前到了影剧院,做好演出前的准备工作。天公不做美,在影剧院外面,风雨交加,满街雨水横流。在影剧院里面,观众早已挤满了各个角落,气氛非常热烈,很多家长也冒着风雨赶来观看演出。
我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演出,心情特别紧张。但当惟幕拉开,报幕员报告节目,黎础基老师精神抖擞地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,我的情绪很快地稳定了下来。随着他飘亮的指挥动作,我们非常动情地、非常出色地唱完了这两首歌。当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时,我知道,我们已经圆满地完成了这次的演出。
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做为一个小演员的公开演出,多年以后,我总是忘不了那次演出的情景。
我能当个画家吗
我从小就喜欢画画。在没上小学之前,我经常在地板上用木炭画画,画鸟啊,画鱼啊,画树啊,画草啊,看到什么就画什么,不管象不象。
上了小学以后,我学画的兴趣就更浓了,这时我专门画人物,象《三国演义》中的关公、张飞,《水浒传》中的武松、李逵,《西游记》中的孙悟空,我都画,而且画得很象。我把他们都画在墙壁上,好让大家来欣赏我的画。
有一次,村农会大院来了两位苏联专家,他们是来研究椰子生产技术的。村里的农业生产合作社的符和友主任听说我会画画,便叫我给两位苏联专家画像,我二话不说,伏在地上就画了起来,一会儿,画完了,两位苏联专家看了哈哈大笑。符主任也说:“蛮象的,就是脚画得不好,一只脚大一只脚小的。”
一九五八年暑假,广东著名画家符罗飞回家探亲,来到他姐姐家。村里的叔叔带我去看他。符罗飞知道我喜欢画画,就叫我画一只狗,我画完了,他仔细看了看,高兴地说:“画得不错,有培养前途。”他叫人去把我母亲带过来,问她愿意不愿意孩子跟他去广州学画画,我母亲担心我太小,不同意我去,此事只得作罢。
上了文中后,我的美术教师是陈景生老师,他从广州美术学院毕业,也是一位有名的画家。他看到我在画画上有点才华,便有意地培养我,先把我安排到学校的美术小组里学美术,后来又把我叫到学校宣传部出版墙报。
在陈景生老师的指导下,我在画画的技巧方面有所突破,但总的进步不大,主要原因是功课的压力太大。我在学习上有偏科思想,我特别喜欢文科,但对数学有畏惧情绪,对数学的学习感到非常吃力,有好几次考试都不及格。按照学校的规定,主要科目语、数、英年考一科不及格就要留级,这使我感到非常害怕,总是想方设法来弥补自己的不足,这也在很大程度上稍弱了我对美术的兴趣。
陈老师对学生的要求非常严格,总是要求学生一定要按照他的框框来做,有时显得不近情理。有一次,他组织我们进行课外素描,画学校图书馆的外貌。我在作画精神不集中,不按他的要求来画,結果被他大骂了一顿,他恶狠狠地对我说:“你不想画就滚出去!”我害怕得差点哭了起来。
在陈景生老师指导的美术小组里,要学习许多美术知识,还要完成很多课外作业,如素描、速写、水彩、油画,甚至还要制作木刻,我认为对于我们中学生来讲,这是多此一举,因为这样做会影响我们对主要功课的学习。后来,我以种种借口来躲避、甚至拒绝参加这些课外活动。
上个世纪六十年代,在阶级斗争理论的指导下,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,阶级斗争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,但文中对抓智育毫不动摇,始终把教学工作放在第一位。教师对学生的要求非常严格,繁重的作业和频繁的考试使我应接不暇,我对美术的兴趣大大减弱。
有一次黑板报的制作,竟使我完全失去了对美术的兴趣。学校每周出版一次黑板报,我参与负责其中的版首设计和插图。这一次黑板报的主题是“学习王杰,发扬一不怕苦、二不怕死的精神”。我负责在版首画一个王杰的人头像。我模仿一幅宣传画上的王杰人头像,在黑板报上做画,但我还不大懂使用广告颜料,我画来画去,王杰的形象跟宣传画上还有一定的距离。陈老师看了不满意,叫我涂掉,重新再画一次,第二次他还是不满意。我放弃了作画,对陈老师说:“老师,我画不了了,你叫别人画吧!”陈老师有些恼火,便叫何敦武同学接着画,他在作画方面是个天才,三笔两笔就非常自如地把王杰的人头像画了出来,画得很逼真。我自知在这方面比不上他,心里感到特别沮丧,从此对画画的热情大打折扣。
使我完全放弃对美术的学习是在初三期间。那时,我要面对初中的毕业考试和升学考试,学习任务非常繁重,基本上没有时间考虑别的事情。当时我的愿望是圆满地完成学业,争取考上海中或文中的高中,为将来能够考上大学打好良好的基础。至于当一名画家,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。
大河掏沙建球馆
文昌是著名的排球之乡,文昌中学是培养排球人才的摇篮。但是,当时的文昌中学没有一间象样的体育馆。
一九五九年,文昌中学少年排球队参加了在沈阳举行的全国中学生排球锦标赛,并获得了冠军,轰动了整个文昌县。为此,广东省体委奖给文昌中学三万元,并建议在文昌中学建造一间体育馆。
三万元就能建造一间体育馆,在今天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事。可是当年在文昌中学广大师生的共同努力下,发扬了“自力更生、艰苦奋斗”的大无畏精神,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,硬是用自己的双手,终于把体育馆建了起来,神话变成了现实。
文昌有众多的海外侨胞,发动他们为文昌中学建造一个体育馆,那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。文昌海外华侨历来有热爱家乡教育事业之心,如文昌中学的图书馆,众多的教室和学生宿舍,都是海外华侨捐款修建的。可是,在以“阶级斗争为纲”的年代里,我们采取的是“闭关”的政策,不要说是动员华侨捐款,就是他们主动捐钱,我们一分钱也不敢要。
一九六三年春节过后,也就是我上文中的第二个学期,文昌中学掀起了一场修建体育馆的热潮。
在开学后召开的第一次全校师生大会上,符芹英校长向全体师生发出了修建体育馆的动员令:“-------我们要用自己的双手把学校体育馆建起来。别说我们现在有了三万块钱,就是三千、三百块钱也要把体育馆建起来。我们决不能让我们的学生在日晒雨淋的情况下进行训练!”师生们对符校长的讲话报以热烈的掌声。当时,大部分学生对体育馆是怎么样子都不知道。
建造体育馆需要大量的沙子和石头,学校决定动员全体师生自己动手解决建造体育馆的建筑材料。学校附近有一条不大也不小的河流,这条河直通海边,河里有大量的沙子。学校指定专人到河边进行了探测,划分了各个班级取沙的河段。
在掏沙的那一天,班主任蔡兴桥老师亲自带领我们到了河边。他是本地人(清澜公社),他的家距离河边不远,经常过河来学校。有一年刮台风,大水冲垮了大桥,他淌水过了河,对河流的情况了如指掌。他指定了取沙的地点,告诉我们要注意安全,不要到水深流急的地方去。蔡兴桥老师还亲自跳下河去,观察水情,在水深流急的地方做了标记。
当时正值春节过后不久,天气还很冷,寒风吹来,身上感到阵阵凉意,水里更冷,大家都有畏惧的情绪。潘家义、朱玉梅两位班长二话不说,率先跳下水去,大家看见了,便齐声高呼:“一、二,跳!”一场掏沙战斗开始了。
大河里取沙,其实很简单,我们用粪箕捞起河泥,在水流湍急的地方上下冲刷几次,河泥被冲走,剩下的就是河沙了。这就是“大浪淘沙”的道理。
在两里多长的河道上,布满了文昌中学一千多名的捞沙大军。河岸上,红旗猎猎,水面上,人头攒攒,歌声嘹亮,口号不绝,师生们在冰凉的水底里拼搏着。在粮食紧张的年代里,正是他们长身体的时期,他们吃着蕃薯干加椰子盐的伙食,许多人营养不良,身体虚弱,是什么力量在支持着他们?是他们热爱学校,为学校多作贡献的一片热心!
符芹英校长等学校领导亲临工地指挥捞沙战斗,他们在水深流急的地段插上牌子,上面写着:此地危险,严禁下水!他们特别告诉各班班主任:凡是有学生的地方必须有教师在场,绝不允许发生安全问题。
我在捞沙的劳动中,仅用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就捞了满满的一担沙子。我的弱项就是挑担子,我不懂换肩挑,只能用单肩挑,走了几十步肩膀就痛了,只得停下来松松肩膀。学校距离沙场三四里路,我一路上休息了好几次,但我还是咬紧牙关把沙子挑到学校。
路上都是挑着沙子的同学,他们一边挑,一边喊着口号互相鼓励。那个年代物质紧缺,很多同学都舍不得穿鞋子,都赤着脚走路,场面非常感人。
学校开展了劳动竟赛,每个班都指定一个地点堆放沙子,哪一个班的沙堆大就插上红旗。但沙堆天天都有变化,今天这个班插上红旗,明天就换成另一个班了。每个同学都为自己的班级争荣誉,能插上红旗就是最开心的事了。
某一天,我们班的红旗被1班拿走了,于是班长跟同学们商量,决定利用午休时间大干一场,結果全班同学一齐出动,捞沙的捞沙,挑担的挑担,第二天一早,红旗又插到我们班的沙堆上了。
经过一个多月的奋战,校道两旁都堆满了沙子,备沙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,于是学校又开展了另一个战役:在文昌河里捞石头。
文昌河穿过城区,把文昌县城分成三个部分。城区河道里藏着数不尽的石头、砖块,从来没有清理过。
星期六、星期日两天,学校组织全体师生到县城清理河道。那天天寒地冻,师生们不怕冷、不怕脏,不叫苦、不叫累,发扬了连续作战的精神,经过两天的拼搏,终于把河道里沉睡了几十年、甚至上百年的石头和砖块都挖了出来。县汽车公司几部大卡车,用了几天的时间,把那些石头和砖块全部拉到了学校,基本上解决了建造体育馆的石料。
文昌中学师生清理城区河道,不但解决了石料问题,而且疏通了河道,一举两得,此举得到了县委的表扬和广大市民的称赞。
一九六三年下半年,修建体育馆工程正式开工,工程队进驻了学校,在广大师生的支持和帮助下——在工程建设中许多项目由师生担负,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,工程顺利峻工,一座伟峨巨大的体育馆出现在文中校园里。
到了二十一世纪,文中校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,绝大多数的旧校舍被拆除,许多崭新的大楼建了起来,但体育馆仍然岿然不动,成为文中校园里的一个亮点。
今天,每当我带着我的学生去参观文中的新校园时,我总是带他们去看看我们当年建造的体育馆,我自豪地对他们说:“看,这就是我们当年建造的体育馆!”
星光照耀青山岭
上个世纪六十年代,我在文中读书的时候,生活条件虽然很差,学习虽然很艰苦,但我在精神生活方面却感到很富足,我过得很充实,很有意义,这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。
六十年代是中国政治意识最强烈的年代,政治运动接连不断,但文昌中学仍然以教学为中心,把提高教学质量放在学校一切工作的首位。那时的校风和学风是最好的,教师是最棒的,学生也是最优秀的。在一九六四年的高考中,林明江、黄良乙同学被北京大学录取,罗豫冠同学被清华大学录取,升学率居海南首位。
学校在抓好教学工作的同时,还积极开展各项活动,丰富学生的文娱体育生活和政治活动。学校组织了各种课外活动小组,如文学社、美术组、物理组、生物组、体育队和文工团,学生根据自己的兴趣和爱好,踊跃参加。
我不但参加了美术组,还报名参加了班上的排球队。我虽然长得矮小,但却是排球的好手,基本功比较扎实。一到体育活动时,便是我们排球队员大展身手的时候,我们有时自己训练,有时同别的班进行比赛。在学校举行班际排球比赛中,我们班还获得初中组的第二名。
在学校附近有两座小型水库,那里是我和同学们经常锻炼身体的地方,我的游泳技术很不错,在水库里来回游几次也不觉得累。一九六三年冬天,学校开展冬泳活动,早操时间,我一口气跑了两里多路,然后扎进冰冷的水里面,来回游了几圈,再跑步回学校,一点儿不感到疲倦。
一九六四年,我们观看了电影《女跳水队员》,看到了女跳水队员陈晓红精彩的跳水表演,跃跃欲试,建议学校在水库旁边建一个跳水台。学校同意了我们的建议,体育组的林洪乾老师带几个木工到了水库边,仅用了几天时间,一个简易的跳水台便建成了。但我们的跳水技术实在太差,当我看到同学们一个个象麻袋一样滚下水面,摔得直叫痛,我再也不敢爬上跳水台了。
学校还经常举行丰富多彩的文娱晚会。
校文工团表演的歌舞《洗衣歌》,我看得如痴如醉,终生难忘。
张裕卓老师和符策焕同学的相声表演,惟妙惟肖,引起全场捧肚大笑。
符史花同学的《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》的歌声轰动全场,掌声如雷。
何敦武同学精彩的技巧表演,也招来了一片片的赞叹声。
学校多次组织师生到部队去参观,搞军民联欢。有一次我们到了清澜海军基地,参观了海军的鱼雷炮艇,看了战士们的精彩表演,佩服得五体投地,我想,如果我将来要当兵,我一定要当海军,我要驾驶军舰驰骋万里海疆,保卫祖国领土不受侵犯。
学校还组织师生到县城参观了围歼蒋匪特务展览馆。一九六二年,蒋介石为了反攻大陆,派遣多股特务入侵海南岛,在我军民的大围歼下,全军覆灭。我看了相片无不感慨:“我们祖国这么强大,台湾蒋匪几个虾兵蟹将还敢来反攻大陆,那是痴心妄想!”
一九六三年某月的一天(日子记不清了),学校为了配合当时的政治形势,进行了一次别具生面的活动:野营拉练,在青山岭搞“军事演习”。这是我在文中读书期间唯一一次在野外过夜。
青山岭,顾名思义,远看一片青色,上面长满了灌木林。此岭并不高,仅海拔几十米,但在四周都是平原的情况下,就显得比较伟峨了。青山岭距离县城才十多里路,站在青山岭上,可以看到县城,看到文中,甚至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。有位风水先生说,青山岭是块风水宝地,文中为什么会有人考上清华北大,就是因为文中的大门选对了:正对准着青山岭。
学校为组织这次活动进行了周密的安排。全校高初中学生进行混编,单号的班级编为红军,双号的编为蓝军,我们班为蓝军。出发之前,我们初二年级的班主任尤能攀老师发给我们每人一张卡片,上面写着总司令、军长……地雷等名称,还盖上学校的公章。临出发时,每个同学还搞了一顶用树叶编的伪装帽,教师也不例外,因为途中要搞防空演习。
这一天,我们下午四点钟提早用了晚饭。出发前学校发了通知,要求大家准备好过夜的东西,如开水、干粮、手电筒等,但大部分同学都没有准备。
下午四点半,在一面“文昌中学”大旗的指引下,全校师生一千多人浩浩荡荡地走下县城,每个人都戴着伪装帽,因而显得非常威武。大家都精神抖擞地唱着当时最流行的歌曲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》,高呼着“一、二、三、四”的口号,步伐整齐地行进在大街上,吸引了不少群众前来观看。
大队伍走完文南街后就开始分兵,红队跨过公子桥,向横山桥前进,从土宛方向前往青山岭。我们蓝队直接开往车站,沿海文公路直奔青山岭。两队行军方向不同,但最终的目标是青山岭,我们要在青山岭上胜利会师。
当队伍行进到竹崀桥时,前面传来了军号声,班主任尤能樊老师立即下令:“防空警报!立即隐蔽!”于是队伍马上散开,同学们都躲进了公路沟。
这时,公路上出现了符芹英校长,他跟我们一样,头上也戴着伪装帽,他的身后是一帮班主任,他们是来检查各班级防空情况的。
十多分钟后,军号又响起来了,防空警报解除了,同学们集队继续前进。
一会儿,队伍离开了公路,拐进了一条水坝,这是竹崀水库的大坝,走完了大坝,我们看见了青山岭。“前面就是青山岭!”队伍里响起了一片欢呼声,行军的速度加快了。
很快地,一座青色的山峰横在我们面前,它象一匹峻马,奔驰在草原上。青山岭,两头高,中间低,上面长满了茅草和矮小的树林。
“同学们,往上冲!”班主任向我们发出了冲锋的号令。“冲啊!杀呀!”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发起喊来,大家一鼓作气地冲上了山顶,旗手把红旗插到了青山岭的最高峰。
这时,红方的队伍也到了山底下,他们看到我们已经“占领”了山头,也漫山遍野地往上涌来,两支队伍在青山岭上会师了。
我爬上了青山岭最高的地方,放眼远眺,四野一片苍茫,铜鼓岭隐没在云雾中,它的脚下一大片白色,那是八门湾,文昌河象一条白色的带子,隐隐约约地延伸到了县城,县城显得很小,很小。
近处的村庄,在椰林的怀抱之中,炊烟袅袅,鸡鸣狗叫,一派和平安祥的景象。
不久,太阳坠下了地平线,接着,月亮从远处的椰林中露出了晕黄的脸蛋,好大,好圆,照得大地一片银白,星星也跳出来凑热闹,眨啊眨着眼睛。
在明月高悬的时候,“军事演习”开始了,双方向对方的司令部发起了冲击。按规定,红蓝两方各占青山岭两头制高点设置司令部,那一方抓到总司令,那一方就宣布获胜。
但要抓到总司令很不容易,它隐藏得很深,周围有一大帮军长、师长、旅长等,还有地雷、炸弹,稍不注意就会全军覆灭。
一切都按照军旗的下法,来决定胜负。
我才拿到连长的卡片,那些高一级军阶的卡片,都给跑得快、行动特别机灵的同学拿走了,因此我必须有耐心,不轻易出击,否则就会过早地被淘汰(被捕),玩的机会就不多了。
十时左右,蓝方指挥部下令全面出击,我跟随着同学们向红方司令部逼近。这时,满山遍野都是人,大家你追我赶,混战一团,我连敌我都分不清了,只得在草丛里藏身。
不久,蓝方又吹响了冲锋号,我们一齐呼喊起来,向红方冲去,红方的战旗越来越近了。这时,红方的一个人向我追了过来,看他气势汹汹的样子,我知道他来头不小,回头就向树从里钻,我个子矮小,净往小的地方钻,他个子高大,只得在外面忙得团团转,无奈我何,后来,他跑了。
过了很长的时间,我忍耐不了寂寞,又从树丛里跑出来,一不留神,被红方的人抓住了。大家交换看卡片,他是团长,我是连长,他没收了我的卡片,我战败了,从此成了观战者。
月亮西斜,已经是下半夜了,我感到无事可做,眼皮也有些重了,于是躺在树丛里,不知不觉地睡着了。
也许是过度疲劳的缘故,我这一睡竟睡到天亮。当号声把我吹醒了的时候,“战斗”早已结束:蓝方的总司令竟被红方的一个连长抓住了,蓝方战败了。
“军事演习”結束了,我们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回到了学校。
这是一场我永远也忘不了的“战斗”。
借书、买书和“偷书”
我喜欢文学。
早在读小学的时候,我就已经看完了《三国演义》和《水浒传》,书中的人物和故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进了文中,我开始大量阅读文学书籍。但我读书有个“坏习惯”,一是有关爱情的书我不喜欢看。但也有例外,如巴金先生的《爱情三部曲》我就爱看,这部小说也是描写爱情的,但写得好,特别是语言方面,“行笔如流水”,有很多地方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。二是有关描写妖魔鬼怪方面的书我也不喜欢看,如《封神榜》,写土行孙能在地下里行走,假的,我讨厌这样的描写。
在文中,我最喜欢光顾的地方就是图书馆。每当下课时或是没有课的时候,我都要到图书馆里面去走走。图书馆里有阅览室,有大量的报纸和杂志,可以随便翻阅,我一坐下就是一两个钟头,而且从来不挪动过位置。
文中图书馆有大量的图书和资料。我听管理员说,文中图书馆是县里最大的图书馆,藏书最多,而且有很多珍贵的书。
图书馆里有一个藏书库,一般的人是不能随便进去的。借书的手续是这样的:借书人在图书目录中查阅书名,把书名记在借书证上,管理员根据书名,进入藏书库拿出要借的书,交给借书的人。
藏书库中究竟藏了多少书,一般人都不知道。在文化大革命运动中,我曾三次进入藏书库,才真正的看到里面的庐山真面目。
第一次是在破四旧时,我以红卫兵的身份进入藏书库,清理出不少所谓“封、资、修”的黑书,我们把那些“黑书”都烧掉了。
第二次是在闹派斗时,我们兵团占据图书馆作为总部,因为阅览室太小,我们便把藏书库里的书柜集中起来,挤出一些地方做为我们的活动场所。我们把所有的书柜都贴上封条,严禁他人随便拿书,那时候,图书馆的书还比较完整,书损失的不多。
第三次是文中大武斗后,我们兵团撤离了图书馆,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,一些无法之徒便趁机打劫,大量珍贵的图书就无翼而飞。有一次我进入图书馆想拿几本书,当我进入藏书库时,我顿时目瞪口呆,书柜里空空如也,那些无法之徒不但要偷书,而且还要糟塌书,随便在书堆上大小便,藏书库里臭气冲天,我一本书都没拿就逃之夭夭。
一九六八年,文中革委会成立,这时文中图书馆里的书已被洗劫一空,一本也找不到了。是我们毁了文中图书馆。
让我再回到借书上来吧。凡是文中学生,开学时都领到一本借书证,开学一周后开始借书。当时文中的学风很好,借书的学生很多。后来学校做了新的规定,一个学生每星期只能借两本书,时间不能超过一个月。
我的阅读量很大,一个星期不止看两本书,于是我便叫班里的铁哥们帮我的忙,他们的借书证都给我拿去,这样,我一个礼拜就可以看很多书了。
到了初三时,我已经阅读了大量的文学作品,如小说、诗歌、散文等,后来我也看了一些民间故事和童话。我自己准备了一个小笔记本,把看过的书,都登记在里面,开始是记下书名,后来我连简单的内容也记录下来。
三年来我读过的书有数以百计,有中国古典文学名著,如唐诗、宋词、元曲,明清小说等,汉代的史记和屈原的诗歌我也很喜欢,李白、杜甫和苏东坡的诗词有些我能背得滚瓜烂熟。《三国演义》和《水浒传》我都看了好几遍。但《红楼梦》我才看了第一章回就看不下去了,因为我还小,还不懂爱情是怎么一回事。我当时看不懂中国这部最优秀的古典文学。
我非常喜欢中国的当代文学和现代文学。如鲁迅、巴金、茅盾等人的作品我就经常看。至于解放后出版的那些红色经典,如《林海雪原》、《青春之歌》、《野火春风斗古城》、《烈火金刚》、《铁道游击队》、《红岩》等反映中国人民革命斗争的文学作品,我更是爱不释手,里面有些情节,我至今都能背出来。
外国的文学作品,我也很喜欢,如海涅、普希金的诗歌,巴尔扎克、托尔斯泰的小说,我尤为喜爱。我最喜欢的是反映前苏联人民革命斗争的文学作品,如《青年近卫军》、《毁灭》、《铁流》等。前苏联英雄尼古拉、奥斯特络夫斯基的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我究竟看了多少遍,连我自己都不知道。我至今还珍藏着该书的几种不同版本。
大量的阅读打开了我的视野,提高了我认识世界、认识历史的能力,我从书中吸取了无穷不尽的智慧和力量,使我对人生有了自己明确的航向。
从初一开始,我自己买了一些书,我至今还记得我买的第一本书是《战斗在纳莫尔河畔》,那是写东北抗联的故事,书很薄,才一毛多钱。我现在已经找不到这本书了。
那时我一个月才有几块钱的伙食费,我父亲很抠,从来没给过我一分的零用钱,我只能省食俭用,从中挤出一分钱来买书。有时不得不骗他,说学校要买什么资料的,拿他一两块钱来买书,但时间长了,这个方法也不管用。
我每次下县城,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新华书店,那里就是我的天堂,在那里我一呆就是几个钟头,我尽情地吸取书中的营养。有一次,一本好书吸引了我的眼球,我一摸口袋,一分钱都没有。怎么办?只好去骗父亲:“爸,学校叫交两块钱买资料。”他一脸的不高兴:“又买什么资料,你一天就知道要钱,我哪里有那么多钱给你?”
我这一招不灵了,脑瓜里马上闪出另一招:“没给钱就算,我不买了,你给我钥匙,我要上楼去看报纸。”父亲见我我不跟他要钱了,他的警惕性也就没了,给了我一串钥匙。
我拿了钥匙,飞速的跑上楼去,打开了房门,这次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,我从一串钥匙中找到了打开箱子的钥匙,迅速地打开了箱子,只见一叠人民币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箱角,都是一元的,足有几十张,我从中拿了三张,然后关上了箱子。还好,父亲没有上来。接着,我关上了房门,离开了房子。到了办公室,我把钥匙还给了父亲:“都是旧报纸,我不看了!”
我飞快地向新华书店跑去,还好,那本书还安静地躺在那里,我花了一块多钱,高高兴兴地拿到了那本书。
我用这种方式,几次“偷”了父亲的钱。后来我觉得不妥:父母生我养我,我还要“偷”父母的钱,这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。
年积月累,我的书库慢慢地胀大了起来,到了初三毕业时,我自己的藏书已达数百本了。
我从借书、买书,最后发展到了“偷书”。在当时,我并不觉得偷书是一种盗窃行为,读书人偷书不算“偷”,况且,我当时穷得连一个铜板都没有,“饥寒起盗心”,情有可愿。
一个星期六的晚上,我照样到县城逛新华书店,一本新书象宝贝一样牵住了我的心,我一口气把它看完,舍不得放下来,觉得它有收藏的价值,可是我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,怎么办?一个邪念占据了我的头脑:买不了就偷,一本书算什么?那天晚上书店里人很多,营业员忙得团团转,无暇他顾。我慢慢地挪动到了灯光阴暗的地方,乘人不备,用最快的速度把书夹在背后的皮带上,让衣服把书盖住,当营业员正忙着收款盖章的时候,我偷偷地溜到了书店外面,我得手了。
后来,我采用同样的办法,偷了几次书,营业员从来就没有发现过。这时,一个警钟在我的脑瓜里敲响:如果继续干下去,终有一天会被书店发现,那后果会相当严重,我会因盗窃行为而被开除,为了一本小书而毁了自己的前途不值得,于是我很快就收手不干了。
在学校里我也有“偷书”的行为,不过做法跟书店不同,我经常向图书馆借那些短篇小说集,都是厚厚的一本,我把书的封面拆开,把书的一小部分拿出来,然后把封面装好,一般人看不出这本书已经被拿走了一部分。我把书还给图书馆,管理员根本看不出这本书被拆过,这本书的一部分也被我偷了。
我的书越来越多,把书柜都给塞满了,我想,我将来会有一个小小的图书馆。正当我沾沾自喜的时候,一场政治风暴骤然而来,我狂热地投入这场风暴中去,无暇他顾。当运动結束,我回到乡下,看到书柜空空如也,我的书也被村里的兄弟们“偷”光了。
学习劳动相結合
在文中,我经常听到我的班主任尤能樊老师说过这样一句话:“学习增长人的智慧,劳动锻炼人的意志。”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,文中把劳动排在与学习同等的位置上。
在那个年代,物质相当贫乏,粮食紧张,生活条件很差,很多同学营养不良,体质达不到理想。学校除了狠抓教学质量外,还安排了很多课外劳动,甚至是一些体力强度比较大的劳动。这对我们是个极大的考验。
在初一的第二学期,刚开学不久,我就碰上了一场体力强度较大的劳动:挑沙建体育馆。这是一次很有意义的劳动,全校的师生员工都踊跃参加。我在这场劳动中经受了考验,得到了很好的锻炼。在那个年代,正是我成长身体的时候,由于得不到正常的食物,我患了营养不良症,体小力衰,但在长达一个多月的劳动中,我不怕苦,不怕累,圆满地完成了任务,受到了班主任的表扬。
在初二时,我们参加较大规模的劳动是农忙假劳动。那时候党号召各行各业都来支持农业,学校也不例外,每到农忙季节,学校便组织学生到农村去帮助社员收割稻子。
在九月秋收大忙的日子里,我们来到了清澜公社陵村大队第二生产队。当我们打着班旗:文昌中学初二2班,唱着《贫下中农一条心》的歌曲来到村里时,受到社员们的热烈欢迎。
晚上,全班同学和社员们在文化室里开会,生产队长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:“同学们,我代表全体社员热烈欢迎你们的到来!在秋收大忙的日子里,你们响应党和毛主席的号召,放弃正常的学习和工作,赶来帮忙我们秋收,支援农业生产,我和社员同志们再次表示感谢!谢谢你们!”
班长也在会上讲了话:“我代表全班同学对贫下中农的热情接待表示充心的感谢(他把衷字念成充字,引起同学们的哄堂大笑)!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向贫下中农学习,我们要学习你们的艰苦奋斗、大公无私的革命精神,誓作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。”同学们一齐高呼:“向贫下中农学习!向贫下中农致敬!”
最后班主任尤老师对明天的劳动作了安排“-------你们在劳动中要注意安全,可不要割稻子连自己的手指也一齐割掉噢!”他的幽默引起了同学们的一阵笑声。尤老师住在学校,劳动时他才骑单车过来。
第二天起床后,我们吃了生产队给的椰子粥早餐,便跟社员们一齐赶往大田洋。
在陵村河两岸------就是我们捞沙的那条河,是大片大片的田野,里面长满了金灿灿的稻子,秋风吹来,田野里翻滚着金色的稻浪,好一派丰收的景象。
今天是混合劳动,即学生和社员在同一块田里劳动。班里分成几个小组,每组配备两至三个社员,由他们手把手地教我们怎样割稻子、堆放稻子和绑稻子。其实这些劳动技术我早就学会了,在小学时我多次参加过这样的农忙假劳动。生产队给每个同学发了一把镰刀。
第一天的劳动不太紧张。刚开始社员们在地里做示范,同学们站在田埂上观看。社员们特别强调,割稻子要贴地割,不要往上割,这样,对以后的操作就有难度。
接着,大家都下了田埂,在地里跟社员们一起割起稻来,一位社员带着几位同学。我跟着一位社员在后面割,我在小学时学过割水稻,而且割得很快。我割着割着,眼看着就要超过那位社员了,但我顾着他的面子,故意在他后面慢吞吞地割了。半个时辰,这块地里的稻子割完了,社员们检查了同学割过的稻子,有一位社员特别仔细地看了我割过的稻子,问:“你割过稻子?”我回答:“我早在小学时学过割稻子。”他表扬了我:“你割得很整齐,很干净,速度也很快,同学们应该向你学习。”我有点飘飘然起来。尤能樊老师也赶来跟我们一起劳动,他不在乎我们干得怎样,只在乎安全,他再次跟我们开了玩笑:“你们千万不要割伤了手指,那写字就有问题噢!”
一个上午我们割了一大片水稻,然后收工回村,干饭加白菜汤,没有肉,油也很少。
下午我们继续跟社员一起劳动,我被分到打谷场打谷子。当我们赶到打谷场的时候,打谷机正在“隆隆”地响着,几位社员非常轻松地踩着打谷机,稻谷在他们手中飞扬,场面很刺激,我们也感到手里痒痒的,想马上出阵。社员们看到我们来了,便让出打谷机,叫我们接手。几个同学很快就学会,但我就不行,脚用里往下踩,打谷机不是被卡住,就是不转动,弄得我下不了台了。后来我干脆放弃了:“这东西我弄不好,我还是割稻子,你们谁上来?”
晚上,尤老师赶来村子,把我们都召集到文化室。他幽默地对我们说:“大家都非常辛苦地干了一天,现在我来给大家放松一下,我们来学唱革命歌曲好不好?”“好!”同学们齐声欢呼起来。
尤老师把抄好的歌曲挂在黑板上,先介绍歌曲的内容:“我们今天学唱的歌名是《歌唱好八连》,八连是解放军一个著名的连队,长期驻守在上海最繁华的南京路上,多次受到毛主席和党中央的表扬。”接着,尤老师直接教我们唱歌词,经过几番教唱,我们很快就学会了这首歌。
最后,在尤老师的指挥下,我们动情地合唱了这首歌,歌声嘹亮激昂:
好八连,八连好
八连的红旗举得高
毛泽东思想来武装
香风毒雾刮不倒……
几十年后,每当我唱起这首歌,我都情不自禁回忆起我们当年参加农忙假劳动的情景。
第二天,我们不再同社员一起劳动了。生产队长把我们直接带往田洋,他指着一大片稻田对班长说:“今天你们的任务是把这一片水稻收割完!”他看到班长脸有难色,连忙改口:“你们自己干吧!干不完我们来帮你们!”
班长把各组组长找来,具体划分了各组的任务,组长又把各人的地块落实,于是,我们开始了一场劳动竟赛。
开始,大家的干劲很足,劳动场面热火朝天,这边唱起“大生产呀么呵嘿”,那边便喊起口号“加油干啊”。不久,歌声停止了,口号也听不到了,只听到一片“嚓嚓嚓”的响声,同学们都在争分夺秒地收割稻子,谁都想用最快的时间来完成自己的任务。
中午,许多同学刚吃完饭,放下饭碗就奔向田洋,各自在自己的地块里奋力苦战。
我也不甘落后,经过几个小时的拼搏,下午三点多钟,我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,我不怕疲劳,赶去帮助其他的同学。许多同学也是这样,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,都发扬了互相帮助的精神,自觉地帮助那些落后的同学。人多力量大,四点多钟,当生产队长带人来帮忙的时候,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。
班主任尤老师对今天的劳动作了总评:“同学们今天干得很出色,圆满地完成了班里的任务。特别是那些已经完成任务的同学并没有休息,而是发扬了雷锋精神,赶去帮助那些落后的同学,这种集体主义精神要继续发扬!”他表扬了一批在劳动中发扬雷锋精神的同学,其中也有我的名字。
一连几天,初二2班全体同学发扬了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和连续作战的作风,出色地完成了收割任务。星期六,生产队特地杀了一头猪,犒劳我们同学,我们在吃了一顿带有猪肉的饭菜后,高高兴兴地返回了学校。
在初二的第二学期,我们又参加第二次的农忙假劳动,地点在城郊公社的造福大队,这一次劳动更为艰苦,在稻田里有不少的蚂蟥,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吸人血的怪物,心里感到非常害怕,后来也慢慢习惯了。这一次劳动同学们干得非常出色,仅用五天时间就完成了任务。
到了初三,我对集体劳动就不那么积极了,主要原因是初三的学习任务很重,我们面临着毕业考试和升学考试,这是最关键的时候,如果不集中精力抓好学习,不毕业或考不上高中,那就是自毁前程。但我又不要表现得太露骨,因为参加劳动是学生鉴定的主要内容之一,我绝不会让班主任在我的鉴定里写上“劳动消极”或是“讨厌劳动”等词语。
在一九六四年下半年的初三第一学期,我参加了县城整治水涯崀工程的劳动。这次劳动非常艰苦,而且长达半个多月。我们整天劳动在工地上,主要任务是挑土填坝,当时整天风雨交加,道路泥泞,一不小心摔倒在地,满身泥水,样子非常狼狈,每次收工回来,都累得站不起来,苦不堪言。有一次直到晚上八点钟才收工,我患了夜盲症,冒着大雨迷迷糊糊地赶回学校去,当我走到一口水井旁边,一个闪电在我头上炸响,我看到我的一只脚正要跨进水井,吓得我全身冷汗直冒,我想,如果不是闪电的话,我肯定会摔倒在水井里面了。
初三毕业后,我在参加了中考后,又参加了南阳公社的竹包水库建设。这时,我对劳动完全抱着消极的态度:我们都毕业了,还叫我们来参加劳动,搞什么名堂?我几次装病不上工,在宿舍里跟同学聊天或睡觉,后来给班主任陈焕炎老师发现了,把我骂个狗血淋头。
竹包水库的劳动結束后,我回到了学校,这时我被告知:我考上了文昌中学高中。
回顾文中试验班
我在考上文中的时候,有幸碰上了文中的新制试验班。
一九五九年,苏联教育专家谢、伊、纳乌莫夫来文昌中学视察,他在对文昌中学的教育和教学工作进行了一番认真细致的调查以后,在文中召开了一个有学校领导和师生代表参加的座谈会。会上,他介绍了苏联的教育改革经验,并建议文昌中学按照苏联教育的模式,创办具有试验性质的班级,名称叫新制试验班。
这种新的班级同原来的普通班级有着根本不同的地方,一是学制不同,试验班打破了原来初中三年和高中三年的学制,实行五年一贯制,没有高初中之分,学生从一年级一直读到五年级,直接参加高考,学制缩短了一年。二是教材不同,试验班采用的是新编的教材,基本上是苏联教材的改制,无论是从内容方面,还是从难度方面,原来的教材根本无法比拟。三是考核教育质量方面,试验班采用的是苏联的五分制,而不是中国的百分制。
校长符芹英支持苏联教育专家的意见,认为这是快出人才、多出人才的好建议,文昌中学已经完全具备创办新制试验班的条件。他先后向广东省教育厅、海南行政区教育局打了报告,要求上级教育部门批准文昌中学创办试验班。
当时苏联是社会主义阵营的老大哥,在中国有极高的威望,中国的很多东西都是从苏联搬过来的。苏联的教育在世界上比较先进,产生很多著名的科学家、艺术家和文学家,因此上级教育部门很快批复了符芹英校长的报告,同意在文昌中学创办新制试验班。
一九六零年,文昌中学招收第一届试验班,从全县挑选成绩优秀的学生名,编成四个班。高中继续招普通班。
为了办好试验班,符芹英校长亲自下到各中学,通过听课、考核,挑选那些最优秀的教师来文中,担任试验班各门功课的教学工作。这些教师个个都是强手,他们无论是在教学方面,还是管理学生方面,都表现得非常出色。
一九六一年,文昌中学招收试验班第二届学生,同样编四个班,人。这时,海南中学、琼海加积中学,也创办了试验班。
符芹英校长、符郁文教导和谢源璜副教导亲自抓试验班,他们按照苏联教育改革的经验,結合本校的实际情况,制定了一整套的管理措施和规章制度,对试验班的学生进行精心的管理。例如:
宿舍制度,学校要求学生每天打扫宿舍卫生清洁,被子要叠整齐,生活用具要放在固定的位置,蚊帐、草席要保持干净整齐。学校值周班天天检查,天天评比。
午睡制度,学校要求学生在午休时间一律不准外出,学生要按时睡觉,按时起床,午睡时学生不准说话,不准看书,班主任要天天下到宿舍里去检查学生的午睡情况(女生宿舍由女教师检查)。
早操制度,学生要按时出操,队伍要整齐,口号要响亮,做操要认真、规范。值周班对各班级的出操情况要进行严格的检查,好的表扬,差的要批评,每周要进行一次总评。
就餐制度,学生要按照规定的时间在规定的位置(每班在大饭堂里有两张大饭台)里就餐,饭台和地板要保持干净,吃饭的时候不准大声叫喊,不准学生利用伙房的柴火(指木炭)煮东西。有一次,我在伙房后面用木炭煮萝卜干,結果被谢源璜教导发现了,连我的小锅也给他打破了。
当时学校还制定了许多规章制度,这里我就不一一例举了。
一九六二年,我幸运地考上文昌中学第三届试验班,由于财政困难,这一届试验班才招人,编两个班。一九六三年,中苏关系恶化,苏联已经成为中国的敌人(现代修正主义),教育体制随着政治形势的变化而变化,文中不再招收试验班了。我成了文中试验班的最后一届学生。不久,试验班的名称也取消了,一切都回到了原状。
试验班虽然被取消了,但符芹英校长仍然坚持原来的教育理念和教育制度,仍然坚持原来为试验班而制定的各种规章制度来管理学生。严格的考核制度不变,如主要科目语、数、英年考(含补考)一科不及格就要留级,留级两年就要退学。第一届试验班每班五十人,由于许多人留级,到初三时每个班只剩下三十多人。
尽管取消了试验班,但文中还是保留着没有试验班名称的试验班,第一届试验班初三毕业后考高中,文中把原来试验班中的同学全部集中在3班,定名为尖子班,这个班不管是学习成绩还是素质方面,都是全校最好的。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,这个班有十七位同学参加考试,全部考上了大学。后来的第二届和第三届的试验班也照此办理。
一九六四年是文中建校历史上最辉煌的一年,有三位同学考上了清华、北大。如果不是政治大运动的突然爆发,这个原来试验班的3班学生,考上清华北大的就肯定不止于三个人。
文中试验班是文昌培养优秀人才的摇篮。但是,命运对他们是如此的不公平,突兀其来的政治斗争的漩涡把他们推向另外一个角落,使他们成为那个年代中最具有悲剧色彩的一代。
政治风暴的前兆
一九六五年,我考上了文昌中学高中。这时,一场政治大风暴正在孕育之中。
在高一,由于受到政治风暴的冲击,我对“政治”格外地热心起来,每天,我都贪婪地阅读着《人民日报》和《解放军报》,目光寻觅着我所需要的东西。我自己准备了一个本子,把报纸上流行的语句都记录了下来,什么阶级斗争呀,意识形态呀,兴无灭资呀,反修防修呀,我都一一的记在本子上,刻在脑子里面。
这时,学校对教学工作也不象以前那样抓得那么紧了,而是越来越热衷于政治运动。教师上课随随便便,学生学习松松稀稀,学校好象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。
九月,开学不久的一天,学校召开了全校的忆苦思甜大会。校工哥梁在大会上控诉了旧社会地主阶级对他的迫害和摧残,旧社会夺去了他的双亲,他成了孤儿,流浪街头。他边讲边哭,许多同学也泪光盈盈,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怒吼:
打倒地主阶级!
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!
不忘阶级苦,牢记血泪仇!
无产阶级专政万岁!
学校广播站也越来越频繁地播送《忆苦思甜》这首歌。
不久,学校又举行了另一场忆苦思甜大会,青年教师郑某某在大会上控诉了旧社会统治阶级的滔天罪行,他泪流满面,语言尖刻,极大地激发了广大师生对旧社会对统治阶级的刻骨仇恨。会上,师生们动情地唱起了《忆苦思甜》歌:
天上布满云
月儿亮晶晶
生产队里开大会
受苦把冤诉
黑暗的旧社会
穷人的血泪仇……
此后,学校多次带领师生到县城里参观阶级斗争展览馆,组织师生观看电影《收租院》。越来越频繁的政治活动把正常的教学秩序被打乱了。
学校广播站也推波助浪,天天广播那些煽动性强烈的歌曲:
工农兵,心最红
革命路上打先锋
拿起笔杆去战斗
牛鬼蛇神一扫光……
一九六五年十一月十日,上海《文汇报》刊出了姚文元的文章《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》,这是中国要开展一场政治大运动的信号弹。当时,我没有意识到这篇文章的发表会在中国掀起那么大的风浪,也更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场政治大运动中迷失了方向,越陷越深。
到了一九六六年的第二个学期,学校虽然还在上课,但是政治空气越来越浓了,我和同学们都静不下心来读书,而是兴奋地